跨年夜的存在感,首先誕生于朋友圈、微博的“年度九宮格+長文自述”。我們既是書寫者,也是閱讀者,彼此“感動”著,沖向新年。
2018年最后一夜,我刷了數十篇感動滿滿的年終總結,感嘆他人世界如此鮮活飽滿。然后發(fā)現自己一個字也寫不出,直到零點鐘響。逾期了就更不必寫了,洗洗睡。
不是吧,我才工作一年多。馬不停蹄一整年,居然不為自己驕傲了?
我并非抵制儀式,自上中學起就是年終總結控,歲末一定要用五顏六色的字體和背景音樂,在博客里熱淚盈眶地提煉舊年關鍵詞。回過頭看夠花哨的,有按月份拉時間軸的,有結合新聞大事指點江山的,有爬地圖數航線的……直至剛工作半年的那個跨年夜,我的總結形式是列出幾個大項目節(jié)點,配上商務范兒的工作照,再挑一張畢業(yè)照:“前腳校園后腳社會,還是這個我?!?/p>
如今工作一年半,我依然算是職場新人,路途豐富依舊,但完全寫不出沸騰如昨的年度總結。喪失該能力和心境的年輕人,不只是我。
在新媒體公司上班的朋友William,所在部門年終時會給每個員工錄視頻,聊聊這一年。William工作前3年的總結視頻,儼然是生活態(tài)度超陽光的明亮少年。第一年視頻,William齜牙咧嘴地說:“上班環(huán)境不錯,我租的房間很大,成了貓狗雙全的人。”第二年,羞澀笑:“我和女朋友領證了,去歐洲蜜月旅行了!”第三年,指指工位上3個獎杯:“今年業(yè)務得到肯定?!?/p>
而在2018年年底,面對第四次個人總結的鏡頭,WillIam定格了半分鐘,憋出特喪的一句:“不好意思,好像這是很平淡的一年,我說不出特別的?!?/p>
另一個在創(chuàng)業(yè)公司的朋友莉莉,乃是我們眼中永遠踩著風火輪狂奔四海八荒的女強人。2018她的個人總結,竟只有幾行字干巴巴的旅行打卡記錄?!皞€人成就盤點?那只有KPI數據能說明問題。我的數字不好看,再多抒情也是廢話”。
莉莉部門的項目就像隨季節(jié)遷徙的候鳥一般,每年到了差不多的日子就會輪回一遍。太規(guī)律的結果是,犯錯成本很高,創(chuàng)新成本更高?!敖衲杲Y束,我滿腦子都是掉過的坑和踩過的雷”。
這下懂了,工作一年多,我對個人總結的無力感,源自對“有限循環(huán)小數”式生活的茫然。曾經我能感到一年太值得被總結,是因為生活緯度那么簡潔,我很容易被一丁點兒新鮮刺激感推著跑,“得到”的脈絡清晰可見。當職場新人開始面臨重復動作和規(guī)律作業(yè),突破的成本愈來愈高,“失去”的危機沿路暗伏。所謂“新技能get”和“成就解鎖”,都一點點褪去了當初迷人的光。
短期沖刺險峰易,長久平地徒步難,人生哪有那么多“大爽文”,你不得不接受,你的故事劇情里再無一日千里的爽感。
世間有一種恐怖故事的名字叫Today is the same day。在經典懸疑電影《土撥鼠之日》里,當主人公不小心被永遠困在同一天后,他無聊和絕望得分分鐘想死:他清楚知道每天的某時某分,一輛車會在某家店門口停下,某個人會過馬路,餐廳盤子會在幾秒鐘后落地。
年輕人渴望看見不一樣的明天,哪怕難免“坑”和“雷”。但是,我也需要學習和客觀且必要的“重復”完美相處。
剛工作的秋天,我去南方某漂亮城市參加一個藝術節(jié)項目,由衷贊嘆一切都很高級,也很頂級,出差期間恨不能以一小時為頻率更新朋友圈。而一年后同一日,我又拖著行李箱抵達同樣的酒店,入住號碼牌都沒差幾位的房間,打開窗還是同一棵桂花樹迎風飄香,自助餐區(qū)西瓜盤的位置都沒挪半步。
我扒拉著飯,消極琢磨今年該項目還能掀起什么浪,偷聽鄰桌的人閑聊。呀,人家都是第五年參加了,為啥看著還挺開心的?好像只因為一個新嘉賓的加入而已?他們如同扯出了另一種好看的線頭,再織出花樣絕對不重樣的毛衣。
我認識一個典型的時刻需被新鮮感滋養(yǎng)的90后男生,以前我很羨慕他,因為他活得比我們都性情:一旦職場刺激感消失了,下一個重復即將到來時,他就會選擇逃避,換場子,再去玩看似不同的游戲。
這個男生在玩夠了“為人打工的所有關卡”后,2018年嘗試創(chuàng)業(yè),組建了小型團隊。大半年后,他和我們吐槽,曾以為創(chuàng)業(yè)自由,結果發(fā)現比打卡上班更依賴“恐怖的重復”——建立不了長期運轉的規(guī)律機制和平和心態(tài),他和團隊每天像玩沖浪,能沖天,亦能沉海。
原來,規(guī)律,是職場生態(tài)存在的營養(yǎng),能適應“重復”又不被“重復”淹沒的人,才可能成為最終“通關”的贏家。
也許,在這個跨年夜本能排斥再寫一份沸騰的年終總結,對我而言是一個隱喻:那一個接一個“似曾相識”的日子,未嘗不會構成真正穩(wěn)固的羽翼,讓你有力有心,飛得更遠。